素書──宋張商英

《素書•原始章第一》一言道不可以無始

道、德、仁、義、禮,五者一體也。『離而用之則有五,合而渾之則為一。一所以貫五,五所以衍一。』道者人之所蹈,使萬物不知其所由。『道之衣被萬物廣矣大矣,一動息,一語默,一出處,一飲食,大而八紘之表,小而芒芥之內,何適而非道也。仁不足以名,故仁者見之謂之仁;智不足以盡,故智者見之謂之智;百姓不足以見,故日用而不知也。』德者人之所得,使萬物各得其所欲。『有求之謂欲,欲而不得,非德之至也。求於規矩者,得方圓而已矣。求於權衡者,得輕重而已矣。求於德者,無所欲而不得。君臣父子得之以為君臣父子,昆蟲草木得之以為昆蟲草木。大得以成大,小得以成小。邇之一身,遠之萬物,無所欲而不得也。』仁者人之所親,有慈惠惻隱之心,以遂其生成。『仁之為體如天,天無不覆;如海,海無不容;如雨露,雨露無不潤。慈惠惻隱,所以用仁者也。非親於天下而天下自親之。無一夫不獲其所,無一物不獲其生。《書》曰:「鳥獸魚虌咸若。」《詩》曰:「敦彼行葦,牛羊勿踐履。」其仁之至也。』義者人之所宜,賞善罰惡,以立功立事。『理之所在謂之義,順理而決斷,所以行義。賞善罰惡,義之理也。立功立事,義之斷也。』禮者人之所履,夙興夜寐,以成人倫之序。『禮,履也。朝夕之所履踐而不失其序者,皆禮也。言動視聽,造次必於是,放僻邪侈從何而生乎?』夫欲為人之本,不可無一焉。『老子曰:「失道而後德,失德而後仁,失仁而後義,失義而後禮。」失者,散也。道散而為德,德散而為仁,仁散而為義,義散而為禮。五者未賞不相為用,而要其不散者,道妙而已。老子言其體,故曰:「禮者,忠信之薄而亂之首。」黃石公言其用,故曰:「不可無一焉。」』賢人君子明於盛衰之道,通乎成敗之數,審乎治亂之勢,達乎去就之理。『盛衰有道,成敗有數,治亂有勢,去就有理。』故潛居抱道,以待其時。『道猶舟也,時猶水也。有舟楫之利而無江河以行之,亦莫見其利涉也。』若時至而行,則能極人臣之位;得機而動,則能成絕代之功。如其不遇,沒身而已。『養之有素,及時而動,機不容髮,豈容擬議者哉?』是以其道足高而名重於後代。『道高則名隨於後而重矣。』

《素書•正道章第二》─言道不可以非正

德足以懷遠,『懷者中心悅而誠服之謂也。』信足以一異,義足以得眾,『有行有為而眾人宜之,則得乎眾人矣。』才足以鑒古,明足以照下,此人之俊也。行足以為儀表,智足以決嫌疑,『嫌疑之際,非智不決。』信可以使守約,廉可以使分財,此人之豪也。守職而不廢,『孔子為委吏乘田之職是也。』處義而不回,『迫於利害之際而確然守義者,此不回也。』見嫌而不苟免,『周公不嫌於居攝,召公有所嫌也,孔子之不嫌於見南子,子路則有所嫌也。居嫌而不苟免,其惟至明乎。』見利而不苟得,此人之傑也。『俊者峻於人,豪者高於人,傑者桀於人。有德,有信,有義,有才,有明者,俊之事也。有行,有智,有信,有廉者,豪之事也。至於傑則才行不足以明之矣。然傑勝於豪,豪勝於俊也。』

《素書•求人之志章第三》─言志不可以妄求

絕嗜禁欲,所以除累。『人性清靜,本無係累,嗜欲所牽,捨己逐物。』抑非損惡,所以禳過。『禳猶祈禳而去之也,非至於無抑,惡至於無損,過可以無禳矣。』貶酒闕色,所以無污。『色敗精,精耗則害神。酒敗神,神傷則害精。』避嫌遠疑,所以不誤。『於跡無嫌,於心無疑,事乃不誤爾。』博學切問,所以廣知。『有聖賢之質而不廣以學問,弗勉故也。』高行微言,所以修身。『行欲高而不屈,言欲微而不彰。』恭儉謙約,所以自守。深計遠慮,所以不窮。『管仲之計,可謂能九合諸侯矣,而窮於王道。商鞅之計,可謂能強國矣,而窮於仁義。弘羊之計,可謂能聚財矣,而窮於養民。凡有窮者,俱非計也。』親仁友直,所以扶顛。『聞譽而喜者,不可以友直。』近恕篤行,所以接人。『極高明而道中庸,聖賢之所以接人也。高明者,聖賢之所獨。中庸者,眾人之所同也。』任材使能,所以濟務。『應變之謂才,可用之謂能。才者任之而不可使;能者使之而不可任。此用人之術也。』癉惡斥讒,所以止亂。『讒言惡行,亂之根也。』推古驗今,所以不惑。『因古人之跡,推古今之心,以驗方今之事,豈有惑哉?』先揆後度,所以應卒。『執一尺之度,而天下之長短盡在是矣。卒事物之來而應之無窮者,揆度有數也。』設變致權,所以解結。『有正有變,有權有經。方其正,有所不能行,則變而歸之於正也。方其經,有所不能用,則權而歸之於經也。』括囊順會,所以無咎。『君子語默以時,出處以道,括囊而不見其美,順會不發其機,所以免咎。』橛橛梗梗,所以立功。孜孜淑淑,所以保終。『橛橛者,有所恃而不可搖。梗梗者,有所立而不可撓。孜孜者,勤之又勤。淑淑者,善之又善。功莫如有守,保終莫如無過也。

《素書•本德宗道章第四》─言本宗不可以離道德

夫志心篤行之術:長莫長於博謀。『謀之欲博。』安莫安於忍辱。『至道曠夷,何辱之有?』先莫先於修德。外以成物,內以成己,修德也。』樂莫樂於好善。神莫神於至誠。『無所不通之謂神,人之神與天地參,而不能神於天地者,以其不至誠也。』明莫明於體物。『記云:清明在躬,志氣如神,如是則萬物之來豈能逃吾之照乎?』吉莫吉於知足。『知足之吉,吉之又吉。』苦莫苦於多願。『聖人之道,泊然無欲。其於物也,來則應之,去則已之,未賞有願也。古之多願者,莫如秦皇漢武,國則願富,功則願高,名則願貴,宮室則願華麗,姬嬪則願美豔,四夷則願服,神仙則願致。然國愈貧,兵愈弱,功愈卑,名愈鈍,卒之於所求不獲,而遺狼狽者,多願之苦也。夫治國者固不可多願,至於賢人養身之方,所守其可以不約乎。』悲莫悲於精散。『道之所生之謂一,純一之謂精,精之發之謂神。其潛於無也,則無生無死無陰無陽無動無靜。其含於神也,則為明為哲為知為識。血氣之品,無不稟受。正用之則聚而不散,邪用之散而不聚。目淫於色則為精散於色矣,耳淫於聲則精散於聲矣,口淫於味則精散於味矣,鼻淫於臭則精散於臭矣。散之不已,其能久乎?』病莫病於無常。『天地之所以能長久者,以其有常也。人而無常,不其乎?』短莫短於苟得。『以不義得之,必以不義失之,未有苟得而能長也。』幽莫幽於貪鄙。『以身徇物,闇者甚焉。』孤莫孤於自恃。『桀紂自時其才,智伯自恃其強,項羽自恃其勇,高莽自恃其智,元載、盧杞自恃其狡。自恃則氣驕於外而善不入耳。不聞善則孤而無助,及其敗,天下爭從而亡之。』危莫危於任疑。『漢疑韓信而任之,而信幾叛。唐疑李懷光而任之,而懷光遂逆。』敗莫敗於多私。『賞以不功,罰以不罪,喜佞惡直,黨親遠疏,小則結匹夫之怨,大則激天下之恕,此私之所敗也。』

《素書•遵義章第五》─言遵而行之義也

以明示下者闇。『聖賢之道,內明外晦,惟不足於明者,以明示下,乃其所以闇也。』有過不知者蔽。『聖人無過,可知賢人之過迷形而悟。有過不知,其愚蔽甚矣。』迷而不返者惑。『迷於酒者不知其伐吾性也,迷於色者不知其伐吾命也,迷於利者不知其伐吾志也。人本無迷,惑者自迷之矣。』以言取怨者禍。『行而言之,則機在失而禍在人;言而不行,則機在人而禍在我。』令與心乖者廢。『心以出令,令以行心。』後令繆前者毀。『號令不一,心無信而自毀棄矣。』怒而無威者犯。『文王不大聲以色,四國畏之。孔子曰:不怒而民威於鈇鉞。』好直辱人者殃。『己欲沾直名而置人於有過之地,取殃之道也。』戮辱所任者危。『人之云亡,危亦隨之。』慢其所敬者凶。『以長幼而言則齒也,以朝廷而言則爵也,以賢愚而言則德也,三者皆可敬,而外敬則齒也、爵也,內敬則德也。』貌合心離者孤。親讒遠忠者亡。『讒者善揣摩人主之意而中之,忠者惟逆人主之過而諫之。合意者多悅,逆意者多怒,此子胥殺吳而亡,屈原放而楚亡。』近色遠賢者昏,女謁公行者亂。『太平公主、韋庶人之禍是也。』私人以官者浮。『淺浮者不足以勝名器,如牛仙客為宰相之類是也。』凌下取勝者侵,名不勝實者耗。『陸贄曰:名近於虛,於教為重。利近於實,於義為輕。然則實者所以致名,名者所以符實,名實相副,則不耗匱矣。』略己而責人者不治,自厚而薄人者棄廢。『聖人常善救人而無棄人,常善救物而無棄物。自厚者自滿也,非仲尼所謂躬自厚之厚也。自厚而薄人,則人將棄廢矣。』以過棄功者損,群下外異者淪。『措置失宜,群情隔塞,阿諛并進,私徇并行,人人異心,求不淪亡,不可得也。』既用不任者疏。『用賢不任則失士心,此管仲所謂害霸也。』行賞吝色者沮。『色有靳吝,有功者沮。項羽之頑印是也。』多許少與者怨。『失其本望。』既迎而拒者乖。『劉璋迎劉備而反拒之是也。』薄施厚望者不報。『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。聖人不仁,以百姓為芻狗。覆之載之,含之育之,豈貴其報也。』貴而忘賤者不久。『道足於己者,貴賤不足以為榮辱。處貴則忘其賤,此所以不久也。』念舊怨而棄新功者凶。『切齒於睚目此之怨,眷眷於一飯之恩者,匹夫之量。有志於天下者,雖仇必用,以其才也。雖怨必錄,以其功也。漢高祖侯雍齒,錄功也。唐太宗相魏鄭公,用才也。』用人不得正者殆,彊用人者不畜。『曹操彊用關羽而終而歸劉備,此不畜也。』為人擇官者亂,失其所彊者弱。『有以德彊者,有以人彊者,有以勢彊者,有以兵彊者。堯舜有德而彊,桀紂無德弱,湯武得人而彊,幽厲失人而弱。周得諸侯之勢而彊,失諸侯之勢而弱。唐得府兵而彊,失府兵而弱。其於人也,善為彊,惡為弱。其於身也,性為彊,情為弱。』決策於不仁者險。『不仁之人,幸災樂禍。』陰計外泄者敗,厚斂薄施者凋。『凋,削也。文中子曰,多歛之國,其財必削。』戰士貧游士富者衰。『游士鼓其頰舌,惟幸煙塵之會。戰士奮其死力,專捍疆場之虞。富彼貧此,兵勢衰矣。』貨賂公行者眛。『私眛公,曲眛者直也。』聞善忽略,記過不忘者暴。『暴則生怨。』所任不可信,所信不可任者濁。『濁,溷也。』牧人以德者集,繩人以刑者散。『刑者原於道德之意而怨在其中,是以先王以刑輔德而非專用刑者也。故曰牧之以德則集,繩之以刑則散。』小功不賞則大功不立。小怨不赦則大怨必生。賞不服人罰不甘心者叛。『人心不服則叛也。』賞及無功罰及無罪者酷。『非所宜加者酷。』聽讒而美聞諫而仇者亡。能有其有者安,貪人之有者殘。『有吾之有則心逸而身安。』

《素書•安禮章第六》─言安而履之之謂禮

怨在不捨小過,患在不預定謀。福在積善,禍在積惡。『善積則致於福,惡積則致於禍。無善無惡,則亦無禍無福矣。』飢在賤農,寒在惰織。安在得人,危在失事。富在迎來,貧在棄時。『唐堯之節儉,李悝之盡地利,越王句踐之之十年生聚,漢之平準,皆所以迎來之術也。』上無常躁,下無疑心。『躁動無常,喜怒不節,群情猜疑,莫能自安。』輕上生罪,侮下無親。『輕上無禮,侮下無恩。』近臣不重,遠臣輕之。『淮南王言,去平津侯如發蒙耳。自疑不信人,『暗也。』自信不疑人。『明也。』枉士無正友,『李逢吉之友,則八十六子之徒是也。』曲上無直下。『元帝之臣則弘恭石顯是也。』危國無賢人,亂政無善人。『非無賢人善人,不能用故也。』愛人深者求賢急,樂得賢者養人厚。『人不能自愛,待賢而愛之。人不能自養,待賢而養之。』國將霸者士皆歸,邦將亡者賢先避。『微子去商,仲尼去魯是也。』地薄者大物不產,水淺者大魚不游,樹禿者大禽不棲,林疏者大獸不居。『此四者以明人之淺則無道德也,國之淺則無忠賢也。』山峭者崩,澤滿者溢。『此二者明過高過滿之戒也。』棄玉取石者盲,『有目與無目者同。』羊質虎皮者辱,『有表無裡與無表同。』衣不舉領者倒,『當上而下。』走不視地者顛。『當下而上。』柱弱者屋壞,輔弱者國傾。『才不勝任謂之弱。』足寒傷心,人怨傷國。『夫沖和之氣生於足而流於四肢,而心為之君。氣和則天君樂,氣乖則天君傷矣。』山將崩者下先隳,國將衰者人先弊。『自古及今,生齒富庶,人民康樂而國衰者,未之有也。』根枯枝朽,人困國殘。『長城之役興而秦殘,汴渠之役興而隋殘。』與覆車同軌者傾,與亡國同事者滅。『漢武欲秦皇之事,幾至於傾,而能有終者,末年哀痛自悔也。桀紂以女色亡而幽王之褒姒同之。漢以閹宦亡而唐之中尉同之。』見已生者慎將生,惡其跡者須避之。『已生者見而去之也,將生者慎而弭之也。惡其跡者,急履而惡路,不若廢履而無行。妄動而惡知,不若絀心而無動。』畏危者安,畏亡者存。夫人之所行有道則吉,無道則凶。吉者百福所歸,凶者百禍所攻。非其神聖,自然所鍾。『有道者非以求福,而福自歸之。無道者畏禍愈甚,而禍愈攻之。豈有神聖為之主宰?乃自然之理也。』務善者無惡事,無遠慮者有近憂。同志相得,『舜則八元八凱,湯則伊尹,孔子則顏回是也。』同惡相黨,『商紂之徒億萬,盜蹠之徒九千是也。』同愛相求,『愛財則聚歛之士求之,愛武則談兵之士求之,愛勇則樂傷之士求之,愛仙則方術之士求之,愛符瑞則矯誣之士求之。凡有愛者,皆情之偏,性之蔽也。』同美相妒,『女則武后、韋庶人、蕭良娣是也,男則趙高、李斯是也。』同智相謀,『劉備、曹操、翟讓、李密是也。』同貴相害,『勢相軋也。』同利相忌,『害相刑也。』同聲相應,同氣相感,『五行五氣五聲,散於萬物,自然相感應也。』同類相依,同義相親,同難相濟,『六國合縱而拒秦,諸葛通吳以敵魏,非有仁義存焉,特同難耳。』同道相成,『漢承秦後,海內凋弊,蕭何以清靜涵養之。何將亡,念諸將俱喜功好動,不足以知治之道,時曹參在齊,嘗治蓋公黃老之術,不務生事,故引參以代相。』同藝相規,『李醯之賊肩鵲,逄蒙之惡后羿是也。規者,非之也。』同巧相勝。『公輸子九攻,墨子九拒是也。』此乃數之所得,不可與理違。『自同志下皆所行所可預知,智者知其如此,順理則行之,逆理則違之。』釋己而教人者逆,正己而化人者順。『教者以言,化者以道。老子曰:「法令滋彰,盜賊多有」,教之逆者也。「我無為而民自化,我無欲則民自朴」,化之順者也。』逆者難從,順者易行。難從則亂,易行則理。『天地之道,簡易而已。聖人之道,簡易而已。順日月而晝夜之,順陰陽而生殺之,順山川而高下之,此天地之簡易也。順夷狄而外之,順中國而內之,順君子而爵之,順小人而役之,順善惡而賞罰之,順九土之宜而賦歛之,順人倫而序之,此聖人之簡易也。夫烏獲非不力也,執牛之尾而使之欲行,則終日不能步尋丈。及以環桑之枝貫其鼻,三尺之綯繫其頭,童子服之,風於大澤,無所不至者,勢順也。』則如此,理身、理家、理國,可也。『小大不同,其理則一。』